微雨折花

作家宰x读者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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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

我有罪吗，生而为人是罪过吗？

正文：

可是，你在害怕什么，又在畏惧什么呢，太宰治。中原中也忽然笑了一下，却是什么也没有说。

如果说太宰治是个胆小鬼，那也只能说，这个人实在太擅长伪装。从他外表根本看不出一丝一毫受伤的情况，尽管他那颗心早已伤痕累累。中原中也忽然想起撒旦，以及那魔鬼的放肆言语，我要升到高云之上，我要与至上者同等。

他是魔鬼，是堕落。

太宰治也是堕落的存在。

“谢谢你配合我演戏。”

真是混蛋的发言，他以为他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跟老子玩这种感情游戏。中原中也气得咬牙切齿，他整理好被太宰治扯出褶皱的衣服，扣上因后仰身体滑落的帽子大步走出去，街灯依次亮开晕染暖调光晕，颜色像极了太宰治温柔的眼。他蜷缩手指，在料峭冷风中打了个寒颤。回想起来，他为津岛修治的文采折服，带着一份的敬慕与近乎偏执的追寻，在过往人生，津岛修治似乎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而当自称太宰治的人出现，他一向按部就班的生活开始分崩离析。那份隐秘欢喜夹杂濡慕被他窥视了个干净。

不断制造麻烦，拥有很多却渴望死亡，看似真心其实眼底冷漠的很。这些东西让中原中也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讨厌他。一直被自己强行压下的，最真实的原因慢慢浮出水面。聪明如中原中也，在共同相处许久自然发现了太宰治极其隐秘的、不为人知的痛苦。并非被威胁，被拳脚相加的肉体伤害。让他痛苦的，是他的精明。这种痛苦如影随形，除却死亡不会消失。

太宰治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他把人看得太透彻。人类骨子里的狠厉漠然让他绝望。这种狠厉不像黑纸白字跃然纸张，明目张胆摆放。他们习惯摆出温和姿态让人放下心防。然后，在不知道的某一天，他们褪下温柔面具，露出比狮子、猛虎还要可怕的动物本性。如同温顺的牛，忽然抽尾甩死背上的牛氓。

他们互相欺瞒，彼此利用。相互说着奉承讨好的话，背后尽是恶意讽刺。对于这种欺骗，太宰治并不会很在意。人只要活在世上，就一定在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何况他很清楚自己也是一个欺诈师。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为何互相欺瞒，双方却都毫发无损，能够继续笑着面对。无法理解，为何做出此种行为的人，能够毫无负担、维持圣洁假象活着。清楚一切并不会给他带来幸福，反而需要承受太明白的痛苦。但即使如此，也想要融入人类这样的群体，所以他想到一个方式——搞笑。他没有人可以诉苦，这并不是说他不信任人类。他几乎可以预见，在他诉苦以后，人类摆出同情或者惋惜的姿态安慰，心里却觉可笑至极。这便是世人。

他把自己缩进层层保护的外壳，像一头孤独的野兽，或哭泣或舔舐伤口都只在独自一人时进行。遇到熟人时，反而会让他觉得畏惧。他想尽力将自己变得透明，如同不存在那般。这并非救赎，只会让他陷入痛苦与更痛苦的死循环。他像是被社会排除在外。他试图对讨好人类，并以此当做对人类最后的示爱。

他努力让自己活的像个人，社会却当他是个怪物。与其说没有感情，不会受伤，不如说他比普通人更容易受伤。他把自己的心锁起来，像一个全副武装的刺猬，不去轻易触碰能够让他受伤的幸福。他是个寂寞的胆小鬼，既不敢付出，也不敢接受。自以为选择避开让他欣喜的幸福，就能阻碍失去后悲伤的来访。每当他感觉到美好向他伸出手，他便会先一步逃跑，与幸福分道扬镳——在没受伤之前。

他的孤独无药可医。

世间，根本不存在能够让他快乐的东西。

所谓对人类的示爱根本毫无意义，这点他自己也十分清楚。即便他无法彻底抛弃人类，却无法真正融入。无法学会人类的处世，无法满身污浊却毫无罪恶感继续存在。这是他的骄傲，沉沦在黑暗的骄傲。可是，就连逃避生命都是不被认可的。中原中也仿佛能听到那个人痛苦呻吟，流着泪嘶吼，请让我死去，我已然放弃生命。什么乐观主义，都他妈见鬼去吧。

他与津岛修治的形象融合起来，中原中也感觉有什么在扯着心脏，一下一下牵扯痛的神经。太宰治抢过书时读的那句话恍然跳入脑海 ——叶藏是个神一样的好孩子。
叶藏眼里的自己污浊不堪，在外人眼里却是个好孩子，即使喝了酒，即使变了样子。为什么？

忽然间，他似乎看到太宰治笑容温暖赞美那些女性，夸张的动作言辞逗得对方忍不住也笑起来，于是他也笑起来，俨然一副求爱模样。笑容自然。那时候的他的伪装已经堪称完美。

…是这样啊。中原中也抱膝坐在路边，怔怔堵上发热的眼，尽管没有泪，但他觉得眼眶好像要因灼热裂开了，带着笑的温暖面容，不费余力的讨好姿态。在那些被取悦人的眼中，真是当之无愧的好孩子。

中原中也抬头看向天空，浓墨的天，晚霞铺陈。茫然瞳孔无处聚焦，他扯了扯衣领，将自己缩进手臂围成的圈里。

太宰治，你快乐吗。

那我呢，被你影响一切，又掠夺一切的我。

这个平日里看起来霸道嚣张的男人似乎感觉到冷意，从身体到心里，牵扯纠缠，挥之不散。许是没想到会忽然降雪，他穿的不多，比起任务时装束但是厚了一些，尖领青灰的毛衣，黎色外套。除却帽子一成不变，还围了围巾。夹着雪的围巾并无暖意，却也足够不让脖子被雪侵袭。

被污浊的，悲伤。
今日细雪/悬而欲降
今日微风/吹而将访
狐皮大衣/或言相仿
靠着薄雪/蜷缩肩膀

潜存记忆的试跃然眼前，他喃喃着，怅然裹紧衣角，橘发惹上银白，行人匆忙散开。

那被污浊了的悲伤
没有希求/不再祈望
那被污浊了的悲伤
倦怠之时/幻想死亡
被污浊了的悲伤中
痛楚连连/渗心恐慌
被污浊了的悲伤中
夕阳入…

“中也！”

他抬起头，那双冰蓝的瞳将太宰治少有狼狈尽收眼底。雪下的太大，让他有一种“一起白头”的感觉。太宰治显然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仿若洞悉一切的鸢眼此刻添了几分冬的凉薄。

“回家吧，中也。”太宰治蹲下身子，用毛茸茸脑袋使劲蹭他沾雪的发丝：“我们的家冰箱里还有一堆蟹肉罐头，厨房里还有中也亲手做的温暖的菜。我饿了。”中原中也敏锐捕捉到“我们的家”四个字，沉默捞起这个高大的男人把围巾取下来缠他脖子上。太宰治似乎有些讶异，伸手去扯，被他把手拉下来塞进自己兜里。

被污浊了的悲伤中
夕阳入暮/湮没四方

太宰治使劲抖动脑袋，应意晃掉了雪又被覆上一层新雪。他终于泄气，整个人软绵绵趴在中原中也身上，如同濒死的青花鱼。

“为什么来找我，别抵赖，我知道你之前在酒吧是真的想消失。如果连这种眼神都看不出来，我和你就白相处这么久了。”

他没说错，太宰治确实是想消失的。中原中也不抵抗甚至配合的动作让他心里像是猫挠一样，忍不住就去掠夺。太宰治其实算是绅士，搭讪女性也好不打扰别人前提下自杀也好，都毫无疑问是温和的。有女性蹭上来贴他嘴唇，他会动作轻柔拥揽怀里。有男性和他搭讪，他也谈笑大方，从未出现太过失礼的现象。唯独对中原中也，一再引燃火线让他暴躁发怒，一再故意在他面前自杀。就连亲吻都狠狠纠缠，用尽力气。

太宰治多少发现太多不对劲，和中原中也简单如亲吻都能挑起他欲 望来。害怕感情，畏惧感情。笃定自己会受伤，那一瞬眼里泄出的躲闪被中原中也看了个干净。只是，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那个小矮子。

“雪这么大，我担心你。”太宰治挠挠头，把脑袋歪过去：“刚刚想到的诗要写下来哦，听起来很不错”

中原中也没有回答，雪零零洒洒弥漫天际，狗吠声顺着巷尾传来，一切似曾相识，又有着微妙区别。在太宰治带着他四处绕路情况下，中原中也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这并不是去他家的路线。果然，尽头是一座看起来没什么风格的不起眼小屋，如果这是太宰治住处的话，未免有些寒酸。毕竟他可是超人气作家，薪酬不会太低。

太宰治拿出钥匙开门时他忽然想到，也许是外面低调里面却超豪华的房间。然而打开门的那一刻

中原中也：…………

太宰治没说什么，开始收拾简陋小屋。也许觉得客人来了房间太过凌乱过意不去，他扒拉着纸堆腾出一个空来，顺势冲了杯咖啡递过去。中原中也欲言又止的表情多少有些伤人，即便是太宰治这种看似无坚不摧的人。或者说，正是太宰治这种人，才最容易受伤。

他知道中原中也想问什么。你不是人气作家吗稿费应该很多吧，为什么要住这种垃圾一样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房间也太简陋了。他当然不会主动回答，就算中原中也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诚然，他外表看来是个有名作家，只是遭受了不对等待遇。但签约公司明显压榨以及扣押工资行为多半原因在他。他不擅长为自己说话，对待一切只是消极接受。面对指责，他甚至会感到雷声劈裂般的恐惧。就算被不公平对待，也不会诉诉苦，反而更努力迎合那些人，当做自己做错事的赎罪。

错在何处呢，不抵抗也是一种罪过？

中原中也似乎明白了什么，黯淡着眼一言不发。咖啡以手心能感应到的速度逐渐变冷，他抿了一口：“人间失格…我很喜欢。”太宰治对他忽如其来的话没什么反应，甚至眼皮都没掀动一下。

“我有看评价的，中也。”

一句话，定格了中原中也所有动作。太宰治说的话朦胧两可，任谁听都会觉得前言不搭后语，中原中也却一瞬间明白了。

太宰治的文字一直深受好评，《人间失格》问世后，一直以来小甜心一样追捧着他的粉丝们，很大一部分对他进行了义正言辞的抨击。那些如同鞭笞人类的语言惹恼了他们，对于浑浑噩噩的人，最不能做的便是摘下面具，让其暴露在阳光下。负面评论潮水般涌来。

那是抽死牛氓的尾巴。

中原中也自是知晓，正是出于这些——

“中也，你其实，比起喜欢我的文字，讨厌更多一些吧。”太宰治面无表情叙述，像是在讲一个与他无关的故事。接下来的话不必多说，沉默已经揭示一切。

中原中也恹恹垂下头，没有否认，也不敢去看太宰治眸中仅存的一丝希冀。所以他不会看到，太宰治眼底迅速覆灭的光。

中原中也讨厌津岛修治。这是件极为隐秘的事，他为此甚至会去欺骗自己。

第一眼看到津岛修治著作的时候，他仅有「可悲」二字可以用来评价。那的确是巧妙的文字，通篇结构严谨，辞藻华丽，让人恨不得揪着字眼正襟危坐阅读，简直是为了写作而写作的完美小说典范。

让人肃然起敬的文字？别开玩笑了，这种杰作意识简直让人作呕，他的心情微妙藏的滴水不漏。那讨好一样的文字，温柔甜腻到让人恶心。他在心里给那人标着虚伪、做作的标签。所以第一次见到太宰治那样的人，他下意识觉得厌恶。那完全是本能的、下意识的反应。

可以理解，但不认同。这便是他对太宰治的真正态度。

只是，人间失格这部作品问世，或者说，在看到那些评论以后——他开始改变了。催眠自己热爱他的文字，假装是他坚定的支持者。他本身，便是温柔且安于现状的人。比如他努力催眠自己，时间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忘记。

这种改变并不是出于他确实理解了津岛修治。而是被那些评论催发而出，一种不可言喻的，彻骨痛意。对津岛修治那些所谓粉丝墙头草临风倒戈的鄙弃，对世人面目的绝望。以及…

“该说你是温柔，还是愚蠢。”太宰治低低嗤笑一声，只一瞬间，笑意盈盈爬上他的脸。中原中也意识到，这个人再次缩进了保护壳。如果说以往他乐衷于激怒中也，以戏弄他为乐的话。那多少是带了信任意味的。

只是从这个笑容开始，再也不会了。

如果说太宰治是个用尽一切讨好人类的温柔骗子，中原中也又何尝不是。他对太宰治可以理解却不认同的态度纵然决定了两人交恶，只是，哪怕只是出于理解也是极少数人的范围。以至于太宰治像得了光那样不惜一切靠近，可是，在这种不认可自己的光里存在，简直是自取灭亡。反过来说，他也理解中原中也。只是啊，他也不认同对方。互相取暖这种事只要是发生在这两个人身上，根本不会长久。

“为什么要同情我呢，中也。” 太宰治歪了一下头，声音听起来像是裹着愉悦。中原中也却从他温柔的眼里看到肆意席卷的冷风，那是足以冻结一切的绝望。

你毁了他的自尊，毁了他的信任，毁了他可以活下去的理由。中原中也，你真是个混账。他这么对自己说。

雪下得更紧了，光秃秃裸露的枝桠被完全覆盖。屋内状况也并不乐观，房间里没有暖气，太宰治只穿了风衣。可他像是感觉不到寒冷那般笑盈盈收拾那杯冷掉的咖啡，许是察觉到中原中也想解释什么，他眨眨眼，竖起食指左右晃动：“听着，中原中也，你没有错。”

要说些什么呢。我其实很期待的，可是太糟糕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我们根本无法挣脱命运钳制，无法相互认同，依偎取暖。但是，我仍期望你能幸福，哪怕我心已死去。可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也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非要指责的话，怪罪神明也好，怪罪满身污浊不愿苟活于世的我也好。”

“决不能信任神明，你能听到吗？他在窃笑。在笑着垂死挣扎的世人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最后已经完全听不到声音，中原中也只能从他阖动的唇零散拼凑，竟也拼凑出一段完整的话来。

「请别让我蒙受屈辱。」

中原中也胸口一窒，只觉得那张笑脸彻底冷了下来，那双暖色调瞳子都遮不住的阴暗，仿佛能射到人心里。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比屋外纷飞的雪还要寒冷。中原中也发不出声音来，被笑容刺痛的体无完肤。

太宰治的笑意并非出自真心，逗人发笑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这样是为了不让人伤害自己，在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之前用笑堵上他们的嘴。消极的、自暴自弃的想法。

只是，中原中也觉得自己并没有伤人的意图，反而觉得太宰治的目光在对他进行凌迟。以往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原中也觉得太宰治简直是一个魔鬼。他眼里尽是些狡猾、阿谀、欺瞒、冷血。那些被讨好的人看不出来，觉得他是一个幽默出色的男人。

太宰治卷翘黑发看起来清爽温柔，长长的睫毛低垂。看起来无辜又脆弱，稍微凑近些就会发现，那被隐约遮掩的眼毫不掩饰流露着杀意、傲慢，那是一双慵懒却洞悉的恶德之眼，被纷繁情感淤积于胸口的他随波逐流，疲倦懈怠。

中原中也忽然有些愤怒，他多少觉得太宰治的痛苦毫无意义，庸人自扰。这种愤怒也是对自己无法将他解救出来的无能为力。

他知道太宰治怎么想。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活下去，但我感觉已经无法忍受了。」

「我有罪吗，生而为人是罪过吗？」

「自杀也是错吗，不抵抗也是罪吗？」

他忽然想起意识到太宰治这个人存在，最早不是他在自己面前自杀，而是一条不起眼的新闻。太宰治和一个女人殉情了，在夏日的灼热阳光下，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女人死去，他却被人解救。屏幕上的他狼狈喘 息，拉过人便问：“她还好吗？” 路人唯恐瘟疫避之不及，慌张四散。这件事成了一件荒唐闹剧，成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段时间提到自杀，那些人一副不屑鄙视模样，义愤填膺指责太宰治对不起家人，对不起朋友。转而侃侃而谈，表明无论遇到各种困难都不应该轻生，这是懦弱的表现。谩骂中偶尔掺杂几声叹息，同情。那些人摆出悲伤的样子说真可怜，应该活下去的。

那时中原中也没在意，只是觉得那些批评谩骂指责他轻声却没有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实在是伪善至极、令人作呕。

TBC.